01
近期父母在京，陪在他們膝下，自然談起家里的很多往事。大概考慮到我已經(jīng)一把年紀了，應該能理解這件事，數(shù)日前，父母講了我剛出生時，差點去換了個女孩回來的往事。
驚出我一身冷汗。
熟悉社會情況的都知道，在中國，尤其是計劃生育時代，男嬰是很值錢的，雖然我出生的時候計劃生育才剛剛開始，但在傳統(tǒng)中國人的思想中，男孩子仍然是門庭的支柱。怎么還要用我去換女孩呢？
由于這件事涉及到我本身，覺得事關(guān)重大，于是進一步詢問。
02
我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。
那時候家里窮，有兩個兒子對于普通人家而言是很重的負擔，母親擔心我兩個哥哥娶不到媳婦，實在不行就拿兩個女兒換親，換兩個媳婦。在她們生下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后，打算再生一個女兒。這樣就上了雙保險。倒不是說自己的兒子一定娶不到媳婦，而是防患于未然，保底。
在中國的大部分北方地區(qū)，成年以后的青年男女組成新的家庭，通常是男方付出一大筆費用來搞定的。其中包括數(shù)量不低的彩禮，新居的建筑或購買，娶親的費用，從手表縫紉機自行車發(fā)展成轎車樓房鉆戒的三大件。
這么一大筆錢要一次性付出，對家庭而言是很重的負擔，如果不幸有三四個兒子（這很常見），那父母只能量力而為，這就導致有的兒子要打光棍。一個人孤苦一生，缺乏愛情和家庭生活，沒有老婆孩子熱炕頭，那多凄涼多落寞啊。
但是有了女兒的人家，情況就會取得平衡，不說換親吧，至少嫁閨女能得到一大筆彩禮，用這些錢來給兒子娶媳婦，是不二的選擇。
從形式上探討，這是陳陳相因惡性循環(huán)的結(jié)果。由于多數(shù)人在日常生活中存在攀比心理，這就造成很多女孩子對自己的出嫁也提出了要求，他們天然地認為自己的丈夫應該給父母一大筆彩禮，這樣才體面。
以至于很多地方發(fā)展出變態(tài)的方法，有父母當場讓閨女過秤，按體重收費，這跟「賣」閨女有什么區(qū)別啊?？涩F(xiàn)實就是這么慚愧，類似的事情過去時有發(fā)生。否則，我們也不會到現(xiàn)在還?？吹饺素溩庸召u婦女的新聞了。
這就意味著，如果一個家庭沒有額外的收入和大筆進項，就要在生育一事上注意細節(jié)，生一個男孩，生一個女孩；生幾個男孩，生幾個女孩；花插著來。
如果一直生閨女，那自然不行，斷后意味著將來沒人上墳燒紙，九泉之下根本沒有臉見列祖列宗。最好的家庭通常是有一堆閨女加一個獨子的，而且這個獨子還很健壯，無需擔心夭折。這樣的家庭總是溫馨和喜樂，充滿歡聲笑語。
最恐怖的家庭是生了七八個兒子，一個閨女也沒有，父母臉上一輩子愁眉不展，看著一個個相繼成年的兒子，沒抓沒撓，那份愧疚和無奈，無以言表。沒有閨女也不好，這意味著將來沒有人回門，在重大的家庭儀式發(fā)生時，形式殘缺，免不了被人笑話。
03
當然，以上所述的一切，在獨生子女充斥的當代青年生活領(lǐng)域，是非常費解的。
獨生子女在中國這個傳統(tǒng)的鄉(xiāng)土社會中，是空前絕后的現(xiàn)象。雖然目前獨生子女一代由于缺乏兄弟姐妹共同成長帶來的親緣關(guān)系的影響，而導致他們對家庭和責任的理解出現(xiàn)了偏差，乃至于很多年輕人既不想結(jié)婚，更不想生孩子。
要讓他們?yōu)榱俗约旱南乱淮賱谝簧?，供他們讀書，給他們買房子，給他們?nèi)⑵蓿o他們帶孩子，都像天外奇譚。
然而我們的父輩，父輩的父輩，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。余華有一部小說《活著》，寫的就是中國人的這種現(xiàn)世情節(jié)和不屈的意志，無論如何，人都要活著，并且做自己該做的事情，哪怕苦和累，乃至命運坎坷，悲劇疊出。
04
假如沒有記錯的話，我跟寫《平凡的世界》的路遙，算是老鄉(xiāng)。
雖然他是陜西人，我是山西人，但陜北一向是說晉語呂梁片的，黃河東西兩岸自古以來就是一家子。歌里唱：王老五，我問你，你的家，在哪里。我的家，在山西，過河還有三百里。說的就是這個?！镀椒驳氖澜纭防锼坪蹙陀猩疥兺ɑ榈膫鹘y(tǒng)情節(jié)，也觸及到了換親的歷史。
換親固然是不幸的，但也是無奈的，并且這種形式會在不同家庭之間取得姻親與發(fā)展上的平衡，使得整個生活局面不至于崩潰。
所以當年母親生下我以后，一看是個帶把的，就尋思著換個女兒。
閨女多的人家也需要兒子，更何況我這么個機靈的男孩是可遇不可求的。要真換，怕不愁找對家。
05
母親曾經(jīng)動過三次念頭，有兩次差點成功。
其中一家人是姑姑村里（小園則畔村）的，另外一家是黃河對岸陜西榆林獾窩咀村一個賣梨的。
但是我的父親非常固執(zhí)，他認為自己的孩子要自己養(yǎng)，哪怕將來困難重重，也應該能夠?qū)Ω哆^去。
他們就是這么含辛茹苦把我們兄弟姐妹養(yǎng)大，并且教育得當，把子女培養(yǎng)的都有所作為。但是誰又能想到他們那一代老人，曾經(jīng)付出了多少勞動和血汗呢，這種無怨無悔的付出，才是我們應該崇敬和繼承的。
06
現(xiàn)在想想還真是，當年要是把我給換了，真不知便宜了誰家的父母。那我還是現(xiàn)在的我嗎？如果有平行宇宙的話，我很想到那邊去看看自己，身處何方，娶妻是誰，子女幾個，生活還過得去吧？
那自然是過得去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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